今夜南风五到六级

无意义段子,纪念夭折的春天)

今晚最低气温只有五度,连巧搓搓手臂,往手心哈口气,冷风顺着宽大的衣服下摆撒了野地倒灌,冻得人鼻头发红。她从楼顶的水泥平台上蹦起来,原地蹦哒了好一会,但也没什么用,她还是觉得冷,只好低头生疏地点烟,想用这点儿火星带点温度。

连巧不会抽烟,吸了一口就慌乱地吐出去,怕呛,不敢过肺,她抽不出烟雾缥缈的美感,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坏掉的加湿器。连巧想看老城夜景,陪着啤酒烟头在楼顶惆怅,可惜她拿烟的姿势也很僵硬,磕烟灰动作也很幼稚,整个人还被冷风和啤酒冻的眼泪鼻涕直流,狼狈得很。

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的,她也不清楚,这种想法很突然地出现,带她第七次走上天台,开铁门的手法愈发轻车熟路。她也许游荡十五分钟就会好,也有可能得待一晚上。

四楼的阿姨和六楼的大婶会为了楼顶晾衣绳吵架,五楼的大爷在楼顶上养了菜和花。曾经囚禁过信鸽的笼子被风雨锈蚀成一堆烂铁,替换下来卖不出去的旧家具被堆在边角等待腐烂。高高低低的老烟囱幽幽地冒着几缕黑烟,和天线还有吱嘎作响的风向标纠缠在一起,将紫红色的天空分割开来。连巧绕着小小的天台走了一圈,用鞋底摩擦崎岖不平的地面,打着拍子重新回到三个啤酒瓶旁边蹲下,勉强探出手指头跟它们干杯。

大家都在过着鸡零狗碎的生活,可这没有属于她的边角,她掺和不进任何人的生活里,也没人稀得她这无聊到像是空白泡沫板的独一份。连巧说不清是因为孤独、窒息般的压迫感,还是所有糟乱的东西都聚到一起,把她头朝下地砸进这烂摊子里,才导致这想法如潮汐一般吞没了她。

她有故事,跟同龄人差不多一样的故事,大家的人生轨迹都大差不差,有人苦痛有人快乐,全凭心理怎么想。故事的主观性太强,没什么借鉴价值,摆在那里互相对比,就连惨都要争出个头尾。

他们的老楼挺矮,低低的就六层,刷过的淡黄色墙壁有大块的掉色,张牙舞爪地露出原来那些发灰起泡的墙皮,跟周边带着电梯的小高楼对比鲜明。她也就从楼挤楼的缝隙里看看街口红灯行绿灯停,进出居民区的车道被停的车堵成单行道,一到下班回家点就剩了鸣笛和叫骂,刮擦磕碰不算事,开后备箱找停车锁才算狠。

街道两旁刚抽新枝的梧桐,让这满二十减十五的天给冻焉了,跟着南风无力地低头耷拉脑袋,再没了生机的样子,路灯照耀下很是可怜。

他们第三次开春失败,把那些不知好歹瞎穿衣服的冻得要死要活,春捂秋冻这话不假,连巧算是自己亲身体会了前人总结经验的不易。她身上这件旧羽绒服是她好不容易从压缩袋里翻出来的,保暖能力大不如两年前,但死马当做活马医,还没晒就急匆匆上了前线,皱皱巴巴带着潮乎乎的味道裹在身上,细小的灰尘刺挠得鼻子发痒。

她也看不着什么夜景,能从不规则的深紫色方块里看到片薄淡的云都觉得幸运。连巧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偷窥者,抬头从无数方方正正颜色不一的窗户里去臆测别人的生活。每个小格子就好像一个投影仪,断断续续地播放着分辨率不高的片段,它们不同与那些老电影,你猜不透里面的剧情和套路,这是真正的生活,“反复无常”就怕没刻在脸上让人记住。

正如她猜不到后面这一步到底什么时候跨出去,她也猜不到五秒钟之后会有一个人一脚踹开天台铁门,三步并两步,两步跨一步,以一种学生下课抢饭的猛劲,头也不回地冲出七楼天台,在夜空中垂直下坠。其身形之敏捷令跨栏选手汗颜,神色之决然如课本插画英雄。待明月正当头顶,猎猎狂风刮过耳际,俩人极为短暂的目光交接时,连巧能从他眼里读出黑人问号,他能从连巧眼里读出WTF。

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,全身的血液运输被按了暂停,然后它们几乎就是瞬时间倒流而上冲进大脑,与之相反有什么东西把她的胃一下拉扯出来沉往地心,带着全身发软没个支撑。连巧觉得手脚要被这彻骨的寒意冻住,她的一切细胞都在尖叫着驱使她抓住男人的风衣。然而为时已晚,她大半身子探出平台,手指刚碰触到的衣角稍纵即逝,眨眼没了踪影。

眨眼没了踪影?

霎时空白的大脑没有接收意料中血腥恶心的场景,停顿了小会才开始僵硬地运转,吱吱嘎嘎仿佛没上油的轴心。杀伤力仍旧强大的冷风刺得她眼球生疼,生理性泪水被重力带向地面,可她还是干瞪着眼睛,想从眼前已经开始模糊的色块里看到那个人究竟消失在何地。

经受了眼前场景的可怜大脑仍旧没法正常思考,连巧从有人跳楼想到卧槽牛逼,从那人去哪了到我也想试试。她被陪伴了一辈子的重力所背叛,它残忍地诱惑着连巧往下继续探去。身体的重心失去了平面的支撑,堪堪挂在沿边危险地向下倾斜。

短暂的结束是多么迷人的想法,所有的顾忌在实行的瞬间终于失去了束缚的作用,紧紧包裹着她的茧破开了缝隙,看似有微光透露进来,却只是想要把她吞向另一个黑暗的深渊。她的身体在颤抖,因为身体的恐惧和精神的兴奋。这个过程应当是短暂的,但在此刻却显得尤为漫长,也许是心理作用,也许只是为了给她第二次选择的余地。

突如其来的拉力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,连巧被人拽着腰带扯着后领拉回平台,天旋地转之后她被禁锢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。恐慌感席卷而来,连巧还没等金星完全从眼前褪去,就用尽毕生所学尖叫挣扎,问遍了人家祖宗十八代,终于在一胳膊肘拐人肚子上时,她听见身后的人一声痛苦的闷哼,感受到柔软腹部的蜷缩。她趁着人松劲的空隙挣脱出来,爬起来就想跑,那男的捂着肚子一抻胳膊,猛地抓住了她手腕,俩人就这么在天台僵持着,谁也不让谁,后扯着胳膊都拽的生疼。

连巧直接坐地上,后背用力抵住平台侧面。更多的愤怒盖过了恐惧,她已然先把所有事情抛到脑后,对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咬牙切齿,心想就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。

她急得想咬人,他缩着手往后躲,露出衣袖下荧绿色的方框和数字,它们看起来只是无害的装饰品。仿佛刚刚没飞快变换过一样,乖乖停留在手臂的数字在尽职尽责地准确报时,秒数渐渐增加,又回归于零。

“不是。”他伸手摁住袖口,遮盖住她充满疑惑的视线,像是没绷住,突然就笑了。他带着剧烈运动的气喘,脸上还有没消肿的擦伤和青紫,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略显狼狈,但这不碍他弯起眼眉,面容疲惫但又透点狡黠地看她,“还……不请你救命恩人吃个饭啊?”

没有她想象的恶意,男人的示好令她措不及防。他试探性地松开手做出投降的意思,但全身肌肉还是紧绷,仿佛是避免她第二次突然蹿出高出一块的水泥平台。连巧突然窘迫起来,她张张嘴也不知道该反驳什么,只好重新闭紧。她和自己的泪腺天生八字不合,眼泪从不会征得她的同意,就如草原上脱了疆的野马,易放难收。鼻子泛上来的酸意让她没法说话,瘪着嘴把拐了调的声音用力憋回去,可惜收效甚微,但凡破开小口,它们就跟决堤的江水一样来势凶猛。

连巧哭的很崩溃,呜呜的仿佛没调准音的小号,泪水模糊了视线,她干脆蜷起来把自己埋在胳膊和膝盖的黑暗里,谁也不管,先哭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。

他松了一口气,跟没听见有人哭似的,缓慢地走过来,在旁边靠着墙悠哉坐下,最后一下伸开腿,满足地拉伸酸痛的肌肉。他在看见烟盒和啤酒的时候眼睛一亮,可惜摸遍全身口袋也没个火机,只好叼着烟轻轻拍拍连巧寻思借个火。见人没心思管,便小心地偷偷去摸外套口袋,好歹从里面抽出来做工劣质的火机。
 
他点燃嘴里快给叼疲软的烟,带点享受地深吸一口,然后往一边缓慢地长吁出去,灰白色的烟在终尾散进夜空,剩下的便被残忍地打散,除了点味道再无踪迹。他感受着对方透过冰冷的空气给予自己的温度,终于渐渐放松下来,一米八几的个子又矮了几公分,他没骨头一样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墙壁和地面上,斜斜地倚着抬头数楼层。

城市的夜晚并不黑暗,一切都只是沉浸在蓝紫色调里,其他的冷暖色光掺杂进来,往这块单一底色的画布上添点别样的色彩。抬眼看看,是普通常见的颜料,但是感觉很温暖,人并不是身处其中,看两眼也觉得心情畅快些。

他整整一路都在奔跑,天台上的女孩就是右臂上最后的数字,快速削减为零又从六十开始,然后在二十一时四十三分十九秒永远暂停。他只是拥有能力,也不是神仙,会有失败,会做错选择,但是和时间作对实在是他这辈子最拿手的东西,兴趣爱好方面还能叫人比了去未免太没面子。

这是第几次,第四次还是第五次,他不想数,干脆把心思都抽回眼前,认真地琢磨着吐烟圈的可能性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身边的哭声终于停歇,只剩下不好听的抽泣和打嗝声,他没时间买纸,于是看着女孩偷偷摸摸侧过脸用袖子擦干净鼻涕。

“请我吃顿饭呗?”

她跟个鸵鸟一样,把头埋在胳膊里,微不可见地点了点。他觉得好笑,从海底捞说到南京大排档,从满记甜品说到北李妈妈,终于在提到楼下那家简陋的烧烤摊时看到她露出红肿的眼睛,小心地看着自己。她鼻音很重,分不太清,仿佛自带颤抖和电音,囔囔地小声说了一句,“他家实惠,而且烤面包很好吃。”

潜台词,便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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